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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回來漆琉,不認識這女人,只聽旁邊有人叫她:“景姐。” (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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錦驍卻沒功夫多睡。

在清泉居裏泡了一會,她才懶洋洋起身, 披著絞到半幹的濕發坐在殿上用膳。錦榻上一方矮案,擺著熬得濃稠的粥,一碟魚松, 一碟煎魚卷, 一碟翠玉包,一碟拌蜇頭,還有三層的點心屜, 裏面都是熱乎的小點心。

她盤膝坐著,拿肘靠在桌上,晚秋站在邊上給她布菜,她有一口沒一口地吃, 目光歪斜地落在正站下首泡茶的魏東辭身上。

當初她怎麽會覺得這人作風正派,是個正人君人呢?

魏東辭看起來泰然自若、風度翩然,就算換了張臉皮, 舉手投足間還是清風明月似的氣息,泡茶的動作行雲流水, 修長白皙的指緩慢撫過綠泥壺,動作漂亮得賞心悅目, 然而——

霍錦驍就想到昨個兒夜裏他那雙四處游的手,那指頭像拔琴弦般在她身上東點一把火,右燒一勺油, 眼神都是野的,像要把人拆吃入腹,喉嚨裏粗沈的聲音說著露骨的情話,叫人羞得無地自容……

她一定是看錯了他。

約是察覺到她的目光,東辭轉頭,與她眼眸相撞,勾起絲笑意,眉間露出幾分風流,霍錦驍臉一燙,很快低頭,發現自己想遠了。

“茶好了。”他用茶盤托起一杯玉盞,端到霍錦驍面前。

她正要取,候在外頭的宮人忽然匆匆而來,跪在地上:“景姑娘,不得了,軍所的爺們來拿蘇公子了。”

玉盞又被她擱下,茶水濺出,霍錦驍心裏陡然一驚,已看到庭外影影綽綽的人,她沈了臉下榻,剛要出去,被東辭拉住。

“喝了這杯茶再去。”他拈著杯遞給她。

霍錦驍見他神色仍平靜,忽記起昨日他說的話,心道莫非這就是他說的離開的辦法?

見她不動聲色地接下茶,他便繞到她身後,將她長發攏起,拿衣袖裏的玉簪子綰好,這才走出,淡道:“日後不能服侍景姑娘了,姑娘珍重,蘇喬拜別。”

霍錦驍橫眉怒道:“誰敢帶走你?”

軍所的人已經在殿外圍了一圈,礙於她的身份,沒人敢進來,只在殿外回話。

“回稟明王妃,蘇喬與雙龍島仍有勾結,暗中在漆琉圖謀不軌,在下奉三爺之命帶人將其抓回軍所審問,在下職責所在,還請王妃恕冒犯之罪,不要為難在下。若有疑問,王妃可請往明王殿面見三爺。”

話雖客氣,態度卻不容置喙。

“啪”一聲,霍錦驍將手裏玉杯捏碎。

明知這可能是東辭安排的戲碼,她心裏還是不痛快至極。

————

明王殿上垂簾重幕,殿下站著數人分立兩側,海神三爺正倚座議事,殿中沈肅只得幾聲沈語,殿外忽有人高喝:“明王妃,三爺正議事,您別……”

原正歪倚的人緩緩坐直身體,聽到殿下傳來兵刃交鳴的錚響,殿上眾人皆都轉身望去,只見大殿入口處一道人影疾步闖入,旁邊團團圍著明王殿的守衛,都將手中槍矛指著她,卻無人一人敢上前。

“三爺?”站於鑾座簾幕之下的顧二朝幕後的人躬身請示。

三爺做了個手勢,顧二方朝外揚手:“退下,請明王妃進來。”

守衛們兵刃一收,退出殿外,霍錦驍已放慢步伐,緩步入殿,冷眼掃過殿內眾人,在烏曠生身上逗留片刻,含嘲勾唇再往殿上去。

“你來得剛好,我正要找人請你過來。”三爺聲音從殿上傳下來,略帶笑意,毫不在意她的闖入,“這幾位是專程來漆琉賀你我大婚的,這位是宮本家的使臣藤田君……”

他挨個介紹起殿中站的人,除了東洋浪人的使臣之外,還有不少是三爺麾下駐在外島的島主,霍錦驍暫時收起脾氣,抱拳與眾人見禮。

“小景,此番你我大婚,宮本大名已命藤田君送來不少貴禮,另外大婚日宮本大名亦會親往漆琉賀你我之喜,誠心與你我二人相交。之前宮本和源與平南間爭鬥只是一場誤會,你提的賠款,宮本家願意賠付。至於其他,小景,看在我的面上,可否就此算了?”三爺又道。

霍錦驍琢磨一番,道:“既然本爺替我做主,小景自當遵命。”

“那宮本和源,不知明王妃欲幾時歸還?”

藤田與烏曠生交談了幾句,烏曠生從其身後走出,含笑問道。

“宮本大名既然要親臨漆琉,我當然是讓人把他送到漆琉,當面送交宮本大名才是。烏先生,就不必操心此事了。”她淡道,“倒是小景聽說烏先生是三爺的軍師,對漆琉了解甚多,小景初入漆琉,諸多不明,還想找個機會與烏先生好生聊聊,不知烏先生和時得空?”

三爺做這和事佬,不就是做給宮本家的人看,好讓他們放松警惕,她將宮本和源送入漆琉,更可保證宮本直人會親自進漆琉,正和三爺的意。

“不敢當,明王妃言重。在下不過一介布衣,哪當得起明王妃之邀,不過若王妃有事吩咐,在下定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,只是近日宮本大名與三爺間交涉事務繁多,在下實在脫不開身,還望王妃見諒。”烏曠生忙抱拳告罪。

霍錦驍輕哼一聲,還要說話,卻被三爺打斷:“好了,你剛剛火急火燎地闖進來找我,可有要事?”

說著話,他從幕後伸出手。

眾人便瞧她幾步跑入幕簾,面色各異起來。

“你們先散了吧。”幕後傳出三爺無奈的聲音。

烏曠生捋捋胡,若有所思地與眾人踏出明王殿,顧二最後一個出去,反身將殿門緊閉。

“三爺要我給的面子,我可給了,可不見您給我面子!”她待殿門關上後才冷道。

“跑我這要人來了?”三爺心裏有數,拍拍身邊的位置,要她坐下。

霍錦驍不理他:“我說過,蘇喬是我的人,三爺就算對他有懷疑,是不是也該先支會我一聲再動手?”

“我縱是說了,你能同意?”三爺好聲好氣道,“近日雙龍島異動連連,軍所來報十之六七與這蘇喬脫不了幹系,這才下令拿人的。你且放心,待軍所審問過後,若是無事,我自然把人放回給你。”

霍錦驍還是不痛快,道:“只怕人進了軍所,就是能放出來,也成了個死寶貝。”

“小景,你頂著和我的婚約,與他同室而居,我可曾說過你什麽?你就這麽不相信我?”三爺嘆嘆氣,把人拉到身邊坐下,“你我婚期將至,大事待舉,我不想在這節骨眼上生變。”

“那你可得把人還我,我就這麽一個蘇喬。”霍錦驍巴巴盯著他。

他反而有些不悅:“蘇喬就那麽好?有了他,別人都看不上?”

“不是他好,而是我已經沒有選擇。”她看著他臉上銀亮的面具,淡道。

“你怎會沒有選擇?我如何待你,難道你看不明白?”三爺忽挨近她,擡手勾起她的發,“我不希望我和你的婚事只是一場合作。”

她和從前不同了,像長開的花,讓他很難不去想她到底經歷了什麽。

從少女長成女人,眉梢眼角的風情,已經瀲灩到讓人無法忽視,美到刺眼,灼痛心肺。

“三爺,合作便是合作,交易就是交易,休扯他事罷。”她拂開他的手,“你有你的立場,我有我的斟酌,一紙契約做的只是買賣,沒有感情。行了,我該回了,三爺記得自己說過的話才好,蘇喬的命,是我的。大事在即,我們還是都別節外生枝。”

她語畢站起,拂簾而出。

————

時間晃眼就過,明王宮的喜事近在眼前。

闔宮上下的人都換上新衣,各處掛起紅幔花球,進出明王宮的人明顯多起來,而防衛也更加森嚴了,重軍把守著明王宮各處要宮門要地,一切準備就緒。

“明王妃,三爺命小人來報,宮本大名早上已抵漆琉。”

樓安垂著頭在霍錦驍耳邊小聲道。

霍錦驍正拿匕首削樹枝做箭玩,梧棲宮裏忙碌的情景似乎與她毫無關系。

“知道了。”霍錦驍眼也不擡,“你去回稟三爺,就說宮本和源也已隨船帶到。”

平南的船隊分三支,宮本和源藏在哪一支,她卻沒說。

“是。”樓安退下。

霍錦驍這時方擡頭,天際雲卷雲舒,形態變幻無常,似世事難料。

這盤棋,馬上要走到盡頭了吧。

————

翌日便是三爺大婚,明王殿早被打掃得煥然一新,雖然不是行禮洞房之地,然也被裝點得喜氣洋洋,只是大婚前這一日,明王殿卻無端肅殺。

從傍晚開始,明王殿就殿門緊閉,門外守衛重重,無一人得入。

殿上燈火無歇。

“三爺,此事非同小可,您是不是該給兄弟們一個交代?”烏曠生站在殿間,撚須道。

他身站著,都是昔日漆琉海神座下重臣。

燭火明滅幾番,三爺方道:“不能殺。我要借她奪平南之勢。”

————

是夜,軍所的刑囚室墻上火把雄雄燃著,石砌的房間無窗,潮冷幽深,刺鼻的腥臭味彌漫。正有兩個軍所的士兵將被鐐銬銬在墻上的囚犯拖下去,站在火盆前的男人把手裏的鞭子往身後人手裏一塞,罵道:“媽的,不中用,拖去餵狗。”

才打不到三十鞭,人就死了,什麽話都沒問出來。

“郭哥,您老歇歇?三爺大婚,賞了不少好酒過來,小的給您倒一碗嘗嘗?”身後的人諂媚道。

“行,拿酒來。”那人捏著骨節往外走去,路過鐵柵時忽問道,“還是不喝了,上頭吩咐下來,這兩晚嚴加防範,沒得喝酒誤了事。”

“喝一兩口酒不礙事吧。”身後的人勸道。

那人擺手:“不喝了。我問你,前幾日送來的蘇喬呢?”

“蘇喬?好好關著呢,沒什麽異動,下午剛被審了一回,身子骨差,暈到現在都沒醒。”身後的回他。

“沒死吧?”那人腳步一頓,蹙眉,“上頭交代過,這人不能死。”

“沒死,就是暈了,曹爺進去看了。”身後的人馬上道。

“那就好,死了可不好交代。”那人慢慢走遠。

————

翌日,天未亮,霍錦驍便被催醒。

清泉居的水流過四肢軀體,叫人血脈舒張。

晚秋帶著宮人候在岸上,個個如臨大敵滿面緊張。

今日,是三爺大婚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腦袋一團漿糊……

PS:小狼狗那篇寫完了,我會修一下章節然後恢覆更新。

☆、大婚(1)

天際鷹旋三圈, 撲棱著羽翼落到屋檐上, 歪著腦看院裏亮起的燈火。天際星子兩三,搖搖欲墜, 月鉤淺淡,夜色寥落,已近天明。

梧棲宮裏匆亂的腳步聲打散天明前的沈冷清寂, 慢慢的, 廊下掛的宮燈火光逐漸黯淡,不是因為燭盡油幹,是因為天慢慢亮起, 那點光芒在夜裏刺人眼眸,在白天卻只是螢蟲之光。

十來名宮簇擁著霍錦驍從清泉居裏出來,往梧棲殿去。邁步入檻前,幾聲清脆鳥鳴入耳, 她轉頭看著,清冽的晨光中,院中梅枝上停著兩只雀鳥。

“是喜雀, 這是知道今日明王妃大喜,報喜來了。”晚秋笑吟吟道。

報喜?

霍錦驍微微一笑, 轉身進殿。

殿內紅燭搖曳,幔帳錦褥都是紅的, 妝奩的西洋鏡上貼著大紅的龍鳳雙喜圖,桁架上掛著一絲折痕都沒有嫁衣。這嫁衣三試三改,昨日才算徹底完成, 送到她這兒來。

她安靜坐到妝鏡前,任人擺布。

披爻的長發絞幹,抹好發油,烏壓壓地盤起。給她梳頭的全福夫人生得富態,面潤身圓,嘴裏的吉祥話沒有間斷過。晚秋替她上妝,眉黛細描、唇脂慢染,胭脂紅透雙頰,素淡清冷的面容如白梨紅蕊綻開。

嫁衣一重一重上身,霞帔穿妥,鳳冠戴好,她略一低頭,頭上便傳出珠玉輕撞的聲音,端是動聽,而鏡裏照出的人好似已經不是她了。

眼前突然一花,鳳冠前的珠串放下,將她的臉龐半遮半掩。

妝成。

————

鑾輿儀仗已在宮外候著,全福夫人替她掃熏轎子之後,掀開簾帳,霍錦驍低頭,扶著她的手緩緩登上鑾輿。鑾輿一動,慢慢跟著儀仗隊伍慢慢朝前行去,鑾輿前後皆是儀仗隊伍,最後是漆琉軍士壓隊,一路前往海神廟。

大婚之前,她要與三爺先往海壇祭拜海神。

隊伍在海壇前停下,海神廟建於山崖之上,車馬不得上。一只手從簾幔間穿過,紗簾被撩開,三爺站在鑾輿前朝她擡手。她扶按上他的臂,踩著凳走下鑾輿,站在他身邊。

儀仗隊伍與軍士都已遠遠站開,只將四周圍起,她身邊只有三爺一人。

三爺今日著一身的紅,長發整齊束起,綰於金色蛟冠內,臉上仍是銀亮面具,卻叫那身紅襯出幾分無雙之勢。

“山上風大,路不好走,我牽你。”他道。

聲音……不一樣了。

霍錦驍沒拒絕,道了聲謝,扶著他的手邁開步伐往山上去。

這是她第二次到海壇,山路不好走,陡峭狹窄,上回是祁望牽著她一步一步走到山頂,這回換成海神三爺。

她入東海之時,絕不曾料想過,有朝一日,自己竟會嫁給海神三爺,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。

崖上的風果然很大,吹得二人嫁衣頻飛,遠觀而上,宛如燃於山間的怒火。

“上次來時我還是個瞎子,沒能見識海壇氣象,今日一見,果然氣勢非凡。”她開口,聲音被風吹散。

狹窄的道路,她靠著山壁走,三爺站在外側,牽著她往上去。

聽到這話,他道:“要我和你說說這裏的景致嗎?”

她便回:“好呀。”

“那是神女峰,對面的是玄武巖,由海神座下兩員悍將所化。我們腳下這條路,叫盤龍道,這路已建成近兩百年,幾經損毀,世人再建。傳說為東海怒蛟盤山而落,甘為凡人指領天道。”三爺就說起海壇的風景,一處一處,娓娓道來,皆有曲故。

“三爺懂得真多。”她津津有味地聽著。

掩著臉龐的珠玉時不時晃動,她的嫵媚明艷一絲絲地露,看得三爺有些失神。

邁過石階進入廟前空庭時,他誇了句:“景驍,你真美。”

她笑笑:“謝三爺誇。”

風吹亂了衣裳,她自然伸手,整整他的衣襟,將衣袍拉平,三爺便將勾到她發上的珠玉取下,攏起她的發。

“小景,知道嗎?你一直都讓人出乎意料。”

理完衣冠,他帶著她並肩往廟內行去,一邊走,一邊嘆道。

“哦?此話怎講?”霍錦驍跟著他的步伐,不疾不徐地走著。

“萬般籌謀,千般算計,我的計劃再怎麽周詳,你永遠都有辦法給我意外之驚。”三爺拉家常般與她說起,又指了指地上,“小心,廟門檻高。”

他體貼地一手扶她,一手拎起她繁雜的裙裾,扶著她邁過門檻。

“謝謝三爺。”她過了門檻,拍拍裙子,又道,“三爺何出此言?我能給您什麽驚?”

“你莫謙虛了,從以前到現在,你就不是謙虛的人。”三爺說著松開手,走到佛龕前撚香對著燭火點燃,回來,遞她半束,“我原想著和你一起掃清東海倭寇,讓你成為東海十梟之首,與我漆琉同氣連枝,永遠留在東海之上。你是留在漆琉為我妻子也罷,做回你的平南燕蛟島主也好,我不強求,只要你還在東海,我還能見著你,便好。”三爺執香拜下,見她還楞著,便扯扯她衣袖。

她跟著拜下。

連著三拜,他們才直起身,將香插/進銅鼎。

“可惜……”他又拉著她出廟,往回走,“人算不如天算。”

“三爺算錯了什麽?”她走在他身邊,不動聲色問他。

“滿腹籌謀,毀在一子。”三爺感慨,卻無怒意,“本想等平寇之後再把烏曠生交給你處置的,不料此人心機太深,算準了你我不會放過他,竟走了招狠棋。”

“狠棋?”霍錦驍心口一跳。

東辭早就警告過她要小心烏曠生這人,如今箭在弦上了,莫非出了變故?

大安水師假扮的平南船只已經抵達漆琉,另有大軍已經悄然行進東海,只等她將倭寇動向報回,便能一舉圍殲,但是她沒有想過,如果三爺出爾反爾,這一戰於他們而言又是怎樣的局面?

平南的船隨時都會變成困獸,就看海神三爺如何選擇。

“景驍,你可知東海是我這一生必爭之地,也是我半世顛沛的最後期待,我從赤手空拳的少年,摸爬滾打到今時今日的地位,東海是我的抱負,也是我的功業。”他有很多話想對她說,因為過了今日,他們大抵不會再有這樣說話的機會了。

“坐上高位,方知其難。這個位置太難坐,掣肘太多,各方勢力虎視眈眈,都指著你從這裏狠狠摔下去。”他的倦意透過聲音傳出。

“可這是你費盡千辛萬苦求來的。”她淡道。

“是我求來的,因為只有這樣,我方能一展抱負,掌諸雄,平倭寇,得四海升平,安無爭之地。”他與她踏出海神廟,將她往內側護去。

“四海升平,無爭之地。”霍錦驍重覆吟著,只覺其間悲壯之情陡現。

“本來這一次,你我攜手,至少能助我達成一半功業。”他說話間望向她。

山風凜冽,他的目光如此際驕陽,灼花她的眸。

“難道現在有變數?”她蹙眉,將臉轉開。

“倭寇緊逼,眾臣相壓,小景,你要再信我一次。”三爺忽側身壓來。

霍錦驍心生不妙,可這山道狹窄,無路可行,她也不可能與他在這裏打鬥,棧道被風侵雨蝕,已然腐壞,稍一用力就會斷開,其下便是深崖。

“三爺要我信你什麽?”她問他。

“小景,我本想放過你的,你要走,我不留你,但現在恐怕不行了。”他道。

“你想強留我?”霍錦驍貼著崖壁冷道。

“從前梁同康為了不讓島上女人認出他,煉過一種藥。迷魂迷心,任人擺布,此藥無色無香無味,防不勝防。你上漆琉近兩月,我若要對你用強,恐怕等不到今日,你早就是我祁望的女人,魏東辭如何能占了你去?”他眸色漸凝,像晃眼的劍,冰冷刺骨。

“你?!”霍錦驍驚愕非常。

“像你這樣的女人,怎麽可能輕易委身於普通男人,蘇喬再好,若非你心裏的人,你斷不會容他近身的。我與你相識兩年半,若連這點了解都沒有,如何教導你?”他臉上面具表情凝固,折出古怪的光芒。

珠玉一動,她將頭扭開。

“你想怎樣?”她問他。

“不怎樣,希望你再信我一回。我不會傷你。”他袖籠裏輕煙一抹,在她面前綻開。

霍錦驍倏爾瞳眸一開。

昔年海神三爺密煉的番夷迷/香,名喚——忘情。

“別急著離開,陪我走完這段路就好。”他伸手接下無力軟倒的人,溫柔道。

“你……”她揪緊他衣襟,只覺得所有感覺被漸漸抽離,身體再也不屬於她自己。

他將她抱起,信步下山。

“放心吧,最後一段路。陪我走完,我放你離開。”

————

三爺大喜,連帶著明王殿上上下下都得了不少賞,軍所亦不例外,賞銀自不消說,那好酒好肉更是不要錢似的往裏邊送,不論軍銜高低,三餐都有賞。

軍所裏在外牢看門的低階兵也得了一桌席面,聚坐在門口的空處,架起小八仙桌坐著吃肉。

“好酒!三爺大婚,闔宮上下都喜,只有咱們這兒,不止不能松懈,這戒備倒比平日更嚴苛。累死老子了。”其中一個士兵歪在柵門上,一手酒一手肉地抱怨。

“你少灌點黃湯,醉了誤事。就因為三爺大婚,入島的賓客眾多,咱們這才更不能松懈。”旁邊是個老兵,聞言規勸道。

“老黃,你別勸他了。他在這當值了三天,抱不到他家婆娘,心裏不痛快呢,哈哈。”另有一人涎著臉笑道。

頓時,桌旁的人都笑起來,又是酒碗相撞,響作一片,那老黃卻突然站起,朝進門處行了個禮:“曹爺,您怎麽來了?”

門口處站了個男人,年近四旬,模樣清瘦,是軍所的二把手曹如金。

“爺奉三爺手諭,來提幾個要犯。”曹如金長得雖比軍所裏的人斯文,身上肅殺之氣極重,人見人怕。

“還不開門。”老黃踢了旁邊的人一腳。

旁邊幾人忙嚇得鵪鶉般站起,將牢門打開。

“老郭呢?”曹如金問道。

“在刑房裏邊審犯人呢。”

曹如金啐了口:“一天到晚就知道上刑,也不嫌臟手。”

說著話,人就進了軍所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周末好。

☆、大婚(2)

軍所牢房裏的甬道潮濕幽暗, 曹如金面色沈冷地踱著步, 一路上有獄卒看到他都恭恭敬敬道一聲“曹爺”,他眼也不擡, 徑直往裏去。身後兩個隨從緊緊跟著,不時開口道:“曹爺留神腳下。”

刑訊室裏傳出的鞭笞聲和囚犯淒厲的喊聲在甬道裏回蕩,刺耳非常, 曹如金走到門口時, 裏面正好拖出來個奄奄一息的男人,渾身是血,惡臭難當。曹如金掩鼻避開, 讓他們先通過。

郭平的訓斥響起:“打得老子手都酸了,媽的,換一個!”

正說著,他瞧見曹如金進來, 馬上換了口吻:“喲,曹哥今兒怎麽來了這腌臟地方?不是該去明王殿給三爺賀大婚?”

曹如金從胸口摸出方素帕掩住口鼻,嫌惡道:“我說老郭, 你一天不抽個幾鞭子手犯癢嗎?三爺的好日子,也不知道收斂點?”

郭平已經站起, 拿衣袖擦了擦自己剛剛坐過的圈椅:“曹哥坐。您不知道,那些犯人一天不打, 他們皮癢,您就放心吧,我有分寸的。”

“得了, 我不坐。”曹如金拉開他,“我是奉三爺之諭來提人的,龐帆的妻兒。”

郭平挑了半邊眉毛,一邊從他手裏接過手諭,一邊道:“龐帆妻兒?大好的日子三爺怎麽想起這兩人來?”

“我哪知道,要不你去問問三爺?”曹如金不悅。

郭平仔細看了看手諭,忙笑道:“曹哥別怨我多嘴,兄弟職責所在,這兩人事關重大,要是出了差子兄弟可是要掉腦袋的。”

曹如金“嘁”了聲:“我趕著覆命,動作給我快點。”

他把手諭還給曹如金,做了個“請”的手勢,領著他往裏去。

“曹哥,我記得三爺說過,若要提審龐帆妻兒,得由四哥親自帶人來,今兒怎麽只您過來了?”

還是懷疑。

曹如金走出刑訊室就將素帕取下,道:“廢話,你不看看今天什麽日子。三爺大婚,四哥不得跟在三爺身邊?來賀婚的人那麽多,保不齊有一兩個宵小之輩要暗襲三爺,四哥哪敢脫身?”

“極是極是,是兄弟多慮了。不過三爺既然交代過,曹哥不介意小弟我遣人去四哥那兒支會一聲吧?你看這掉腦袋的事,兄弟可不敢大意。”郭平陪著笑臉開口。

“隨便你,先帶我進去見人。”曹如金不耐煩地加快步伐。

郭平便召來下屬,暗中囑咐其前往明王殿通知四哥,自己則繼續帶曹如金前往關押龐帆妻兒的牢房。

不多時,幾人便走到甬道盡頭的墻前,郭平朝墻上安的石燈柱裏探手一扭,沈悶的刮聲響起,那墻竟緩緩敞開,露出其後石階。石階往下,竟是藏在地底的密籠,這裏沒有光源,只有兩側墻上的虎頭燈發出幽沈的光。

曹如金和郭平幾步下了石階,石階盡頭是偌大的囚室,十數名軍所精銳守在其間,看到他們下來,其中負責的頭領便上前抱拳:“曹爺,郭爺。”

看得出來,裏面的守衛與外面的獄卒可不一樣。

“我們來提領龐家人。”曹如金摸出手諭道。

牢中火光昏黃,照得金色帛書上的璽印模糊,那頭領看了幾眼,並未瞧出不妥,便朝左右肅道:“手諭無誤。你們二人陪曹爺、郭爺提領犯人。”

說著,他把手諭還給曹如金。

曹如金點點頭,與郭平繼續往裏走去。

密牢之中還有岔路,左右為分,郭平帶著他往左,在一處大閘門前止步。

“曹爺,這門……”他示意道。

此地守衛森嚴,為了防止犯人脫逃設下幾道關卡,鑰匙並未統一收歸一人之手,分別由他與曹如金保管著,這第一道門的鑰匙就在曹如金手中。

曹如金蹙蹙眉,從腰間摸起串銅鑰匙。銅鑰匙有十多把,他隨手挑了一把,緩步前去開門,眼角餘光忽然瞥見郭平朝後退了兩步。

“這鎖孔莫不是銹蝕了,我打不開,你們兩過來試試。”他將手中鑰匙插/進鎖孔,轉了轉無法打開,便讓跟來的兩個守衛上前開門。

郭平面色變了變。

“曹爺,您這鑰匙沒推實。”其中一個守衛一邊將鑰匙推進,一邊笑道,只是話沒說完,幾聲破空細響傳出。

淬過毒的細針從墻兩側往門前射來,沒入兩個守衛身上,兩人連哼聲都不及發出,眼白一翻就癱軟倒地。

郭平已抽刀。

“郭爺,仔細你的脖子。”曹如金冷道,聲音已然不同。

郭平忽然僵直如木,後頸上有些微微癢意傳來,像有毛絨絨的觸角刮過肌膚,他看到“曹如金”的手背上伏了只巴掌大的蜘蛛,猩紅的背,花斑的細長毛腿,叫人看著便覺毛骨悚然,他不由聯想到自己後頸上的東西是什麽。

“我這蜘蛛喜歡聽話的人,如果你想試試它的毒,便只管動,看看是你的刀快,還是我的蜘蛛更快。”“曹如金”微微笑起。

“你要背叛三爺?不……你不是曹如金,你是誰?”郭平手微顫。

“這你不需要知道。”“曹如金”淡道,“龐帆妻兒關在哪裏?”

“我……我也不知道。”郭平額筋突跳,覺得後頸上蜘蛛爪子絨毛不住爬過。

“師兄,我們動作要快點。從這裏到明王殿來回約一刻鐘,他派去找許老四的人恐怕要回來了。”起先跟著“曹如金”進來的隨從突然擡頭,一開口便是清脆的女人嗓音。

“曹如金”搖頭:“三爺和錦驍去海神廟祭拜,許老四肯定同往,他們找不到人的。不急。”

每一步每一環,都是算好了時間的。

他想了想,一抖衣袖,又道:“阿真,黑虎,你們跟著這蟲子去找,我在龐帆兒子身上放了子母引的子蠱,它會助你們找到人。”

拇指大小的青黑甲蟲從他袖中飛出,往這閘門的另一頭飛去,人不在郭平帶他們到的這地方。

“那你呢?”另一個隨從開口,是清亮的男人聲音。

“我有話問他。”“曹如金”說著催促二人,“你們快去,找人還要花時間。”

“那行,師兄你自己小心。”沐真說完當即與黑虎跟著子母引離去。

甬道裏只剩下“曹如金”與郭平兩人。

“曹如金”一點都不急,慢條斯理道:“你如何知道我有問題的?”

郭平額上沁出細密的汗,眼珠左右瞟了瞟,回答他:“五日前,三爺就曾密召我與曹哥,下令將龐家妻兒連夜轉移他牢,更在此設下陷阱,吩咐不論何人前來提審,都要拿下。曹哥知道這件事,不可能如此冒然要求提審……”

他說著心中一動。

五日前正是蘇喬被關入軍所的日子,而自從昨日曹如金見過蘇喬之後,蘇喬就陷入昏迷。

“你是蘇喬!”郭平驚道。

眼前的“曹如金”是蘇喬,那此刻在牢裏的“蘇喬”,必是曹如金本人。只是這二人何時調換的,卻無人可知。

“曹如金”自言自語:“五天前移牢?”

看來他知道了,只是不懂他猜出了多少。

郭平見他頭略垂著,似走了神兒,目光一狠,刀刃從自己後頸上貼皮刮過。“叭”一聲,巨大的蜘蛛被他的刀快速甩到地上,刀光閃過,那蜘蛛被劈成兩半,他旋即揮刀斬向“曹如金”。“曹如金”眼皮也不擡,只微一退步,郭平的刀僵在半空,久久不落。

一只竹青小蛇已悄然游上他的脖子,無聲無息張嘴。

“師兄!”甬道那頭,沐真聲音傳來。

她與黑虎帶著兩個人快步跑來。

“龐夫人,龐公子。”“曹如金”朝二人拱手。

“你是?”龐帆之妻肖雅盯著他狐疑道。

“在下魏東辭。”“曹如金”報上身份,又朝沐真、黑虎二人道,“恐怕外面情勢有些變化,我們暫時先按原計行事,你們與他們把衣服換了。”

仍是不驚不躁的語氣。

“好。”沐真、黑虎皆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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鑾輿並儀仗與軍隊從海神廟緩緩行回明王宮,每到一處,街道兩側都有島民夾道而賀,歡聲如浪,齊聲高喊著:“明王,明王妃。”

已非海神三爺,而是王。

隊伍進入明王宮,在題著“四海升平”的昭海宮前停下,海神三爺從車輦上下來,露出似火紅衣與銀亮面具。

這是他第一次在眾人面前現身,雖說臉上還覆著面具,卻不再是重簾層幕後神秘的影子。

“小心點。”他落地後親自回身,朝車中伸手,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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